张建华老师1952年生于北京, 倚桐梓轩主人、古琴修复大师、斫琴家。
现任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古琴专业委员会(中国琴会)理事、中国昆曲古琴研究会理事。
1988年进入北京民族乐器厂,跟随孙庆堂先生学习古琴及传统乐器制作。
1992年有幸与管平湖先生弟子王迪先生结识,经过王迪先生的点拨和指导,在古琴形制、鉴定鉴赏、维修等多方面有了更加深入的理解与研究。
1998年结识管平湖先生弟子,故宫博物院研究员,古琴断代鉴定、修复制作专家郑珉中先生,并正式师从郑先生,开始研习古琴修缮与制作。
2002年,在郑珉中先生指导下,成功修复元朱致远制“山高水长”断琴,此次修复在中国琴界引起巨大反响和轰动。
与大多数传统手艺一样,斫琴技艺的延续讲究师徒口传心授,张建华师承郑珉中先生。
据郑珉中先生的另一位弟子王风(现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回忆,当年他追随郑先生习琴之时,郑府可谓门庭若市,经常可见各地的斫琴师,背负制作的琴器,以求解说。
而在众多的斫琴师中,有一位年轻人显得与众不同,他就是张建华。与其他“登门求赞”的斫琴师们不同,张建华的登门动机显得朴素而真实。
“他于郑先生所言总是要追问,我偶尔插话,他也不回应,只盯着郑先生,看先生对我说的是否认可。问清楚了,闷头想一阵,就走了。过一段时间,再次来时,则是根据郑先生建议重新改过的,来请教做得对不对,效果如何。”
凭着这股子对斫琴的执着劲,张建华如愿留在了郑珉中先生身边,成为了他的弟子。
“此后的日子里,我与建华一起,每周出入郑先生的琴室。我与郑先生对弹,他就在旁边听着,聊天他就加入。郑先生对于琴器的思考,经常需要实际验证,但家里条件实在有限,就藉助张建华代为实践。而我也时不时到张建华的作坊,请他帮忙处理些斫琴方面的细活,张建华也都是很乐意的。”王风先生曾详细描述了这段习琴经历。
在张建华老师眼里,只要跟古琴有关的活儿,都是一次学习的机会。而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些学艺经历,都成为了他漫漫“琴途”上的奇珍异宝。
2002年,是对张建华老师有着特殊意义的一年。因为这一年,他修复了一张令郑珉中先生都相当棘手的残琴。
琴友姜抗生来京,受朋友之托,带来一床旧器,想让郑珉中先生帮忙修复。而这床所谓的旧器,说残器也丝毫不为过——琴中部被原主人锯去一大段,残存头尾两截。
见多识广的郑珉中先生也被难住了,表示没有见过这种情况,史籍中也没有这样的例子。鉴于原器相当不错,郑先生就建议请张建华来试着“复原”,张建华欣然接受。琴需要张弦受力,如今等于被“腰斩”,所以修复起来极为复杂。其后数周,张建华和大家一起不断讨论方案,日夜研究。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成功了。经张建华修复后的残琴,形制流畅,音声琳琅,三准一致,按音居然也没有因为补配琴材而有所差别。
左:恢复后的朱致远款仲尼式琴
右:朱致远款残琴
郑珉中先生在刊于《收藏家》2004年第5期的《在盛传无形文化遗产喧阗声中略谈琴器的修复》中,详叙此事并评价道:“这是使古琴起死回生的首例,是古琴修复史上的奇迹,是自北宋修复古琴以来的创举。”
先生盛誉,固然可喜。然而这张残琴的修复,意义却远非于此。张建华在完成这力挽狂澜之举后,似乎开启了斫琴新世界的大门。
王风先生曾在一篇文章中,记述了一段关于张建华“顿悟”后的往事:
“2003年秋天试斫数琴,选了其中一床送郑先生试弹。先生抚弄之后大为惊讶,以为新琴之中得未曾有。遂让建华将其他几床带来,再选一床,因顾虑建华不肯收款,遂托言代朋友购买,实则还是自留。”
与诸多乐器制作相比,古琴在音声品质的追求方面有着独具特质的要求,如:为体现其散、泛、按音质的匀称,为体现其各音区虚实的声韵质量,为达到"九德四芳,二十况"音声品质的完美体现,历代以来无数的斫琴大师、操弄名家在操弄和斫琴的结合方面作出过长期的实践,为后世积累了一笔笔丰富的遗产和宝贵的经验。
唐代李勉的《琴记》,北宋石汝历的《碧落子斫琴法》,《僧居月斫琴法》,南宋田紫芝的《太古遗音》及《琴苑要录》,当代朱慧鹏的《斫琴法式》等大量琴书著录中都有着不同程度对斫琴制度的详细记载。
2003年,古琴被联合国纳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古琴成为“非遗”,斫琴也成为了“传统文化热”背后的名利场。
对于一般的古琴爱好者而言,能充分判别高下美丑之人,寥寥无几。这种审美需要经年累月的文化积累和历练。在以需求为导向的市场环境下,古琴爱好者们对专业知识的缺乏,直接助长了从业者们的虚浮之风。不少人仅凭片语胡吹就能大行其道,自以为大雅,实则俗不可耐。这种功利主义下的古琴从业者,匠心于他们已然成为了一种奢侈。
放之古琴斫制这个行当,现在的好处是斫琴师稀缺,而且都有不错的收入,可以衣食无忧。弊处是器物形制的雅俗高下几乎无人可以分辨,似乎吹牛就能引得一众爱好者趋之若鹜。
其实历代斫琴,除了少量文人偶一为之的遣兴之作,大部分都是职业工匠养家糊口的手艺。唐代的雷威、宋代的马希仁、元明之交的朱致远,均堪称一代大匠,但斫琴对他们就是单纯的职业,并非附庸风雅的工具。
张建华老师斫琴,自然也是引之为养家之具,另外是他自己觉得乐在其中。而难得的是他没什么“雄心大志”。曾有不少人劝他:“市场这么好,多雇些人,多买机器,扩大点生产”。他倒是老北京人的做派:“我不受那个累。”自己一个人,能做多少算多少,“有个乐儿”。也正因这份“保守”,反而能够让他沉心做事。
对于斫琴,张建华老师始终坚持手工制作,不随便引入机器,更不会投机取巧。尽管随着近些年古琴行业的发展,市面出现了很多类似于假断纹、瓦灰胎之类的做法,但张建华一直恪守自己手艺人的底线,从不使用化学涂料和粘合剂。他选择斫琴这个行当,纯粹是出于对传统手工的热爱。
以心驭琴,几十年如一日的实践和钻研,让张建华对琴器的美感有了深刻的修养。历经多年求索,他对于历代的琴器,诸如盛中唐、南北宋、明代等各时期的风格,都已经了然于胸。这种涵识需要对各代各家工艺手法登堂入室的感知,绝非简单靠量尺寸模仿可得。有了对各个时代工艺特色深入肌理的感触,才能最终成就非凡格局。
郑珉中先生在张建华修复那张断琴后,便对他寄予了厚望:
“倘建华制琴再取得一些‘奇古’之异,再制300张琴,为后世留下一批‘九德俱全’的古琴,才真是为发扬我国这项‘人类无形文化遗产’作出莫大的贡献。”
如今张建华早已“再制300张琴”了。而所谓“奇古”,取决于时间。我曾有幸抚弄张建华老师十年前所制琴,深觉已有“奇古”之感,这得之于匠心的沉淀和古琴材料的彻底稳定。随着时间推移,这些古琴的声音会日臻完美。张建华老师所斫之琴,即从这点来看,已不负恩师厚望,可称贡献了。
在三十余年的古琴修缮制作过程中,无论是选材、黏合、内部结构、上漆等方面的秘诀,还是古琴发声原理、斫制工艺技法,张建华老师皆以古法为根本,完整继承了管派传统古琴修斫技法的精髓。
此外,张建华老师在传统修斫技法传承的过程中,亦会进行科学的改良与创新,尝试性的对诸多传世名琴进行仿制,并且取得巨大了的成功。
传承并非因循守旧,按部就班。传古法之精髓,承今时之新意,才是对传统手艺的上佳致敬。就此意而言,张建华老师显然做到了。
钱钟书曾言,学问乃“二三素心人商量培养之事”。其实匠作一门,亦是如此。如今修斫古琴三十余载,张建华老师仍不断提醒自己对每一张琴充满虔诚感怀之心。他自以为修复老琴,应不负古人心血、藏者心愿;斫制新琴,应不负今人愿望、后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