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北极,去那个神秘而遥远的地方,听来都激动,更何况是背上古琴去,这注定是一次不平凡的旅行。 带上古琴去北极是出发前一天决定的,长途旅行一路负重定是件苦事,但想到古人出行跋山涉水也都是琴不离身,作为一个致力于传播古琴文化的琴者,让古老的东方文化在遥远的地球最北端奏响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情,因此她让我对这次旅行有了某种使命感。
一.邂逅格里格
经过17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后,我们已脚踏挪威南部城市卑尔根的土地上。这是一个港湾城市,也是我们登船的地点。清晨从酒店的窗户望出去,对面一排色彩鲜艳的尖顶木屋映入眼帘,往远处眺望,在一片云雾笼罩下,朦胧之间伸展出一片湖面。房屋大多倚山面海而建,一栋栋独立别墅在丘陵地势上高低起伏,很象美国的旧金山。这里有世界文化遗产布吕根木屋、著名的鱼市场与中世纪国王的行宫,一切都新鲜而古老,宛如安徒生童话故事中的王国。早上我们乘小火车登上弗洛伊恩山顶,山顶的平台上有一只巨大的“山妖”。山妖是挪威人的吉祥物,它长着满头乱发、红蒜鼻头、大肚皮、丑陋而逗趣,仿佛从电影(霍比特人)中蹦出的矮人王。听说山妖通常栖息在柴堆、仓库、马厩的各个角落,黑夜就会跑出来在周围游荡。听得我有些毛骨悚然,回头再看看那只龇牙咧嘴的大山妖,在阴云的笼罩里更显得诡异。这里已是冬季,深色的湖水、阴暗的枞树、绵绵的菲雨、铅灰色的浮云,太阳只是在正午露一下头,厚厚的云层或浓重或淡,更令我吃惊的是这里的天气阴晴不定,刚刚还是晴天,瞬间就下起了雨,但你甚至还没来得及把雨伞拿出来,雨又停了,真是匪夷所思。大自然变幻莫测在这里得到最完美的诠释,万物都笼罩在一种神秘的气氛里,就好似格里格笔下流淌的那些变幻莫测的音符。
挪威音乐家爱德华·格里格就出生在卑尔根,据说他的音乐灵感并非像许多大师那样抱受苦难而生发后知的感悟,而是源于对大自然美的赞叹,是生长的这片奇异的大地孕育了他天生的灵感。他的音乐充满了神秘的梦幻和美妙,那些惊悚的幻化、清新的纯真、还有浓浓的乡音,只有身临其境才能真正读懂其中的情感。此时我耳边仿佛响起了古琴的声音,它那沉郁而旷远的音韵也十分应景眼前的大自然,所有的奇妙都可以在琴上流淌,东方人用千年的古琴所理解和诠释格里格风格一定会别有风采。
二. 琴声,在北极响起来
行驶在北冰洋上的海达路德——芬马克号船舱里,柔和的灯光照在一张制作考究的欧式桌台上。我轻轻解开琴囊,把心爱的古琴放在桌上,我整襟端坐,手微微触到琴弦,心情有些激动,一个深呼吸之后开始弹奏,曼妙的琴声在船舱里响起,此时的轮船冲破清冷冰彻的海水、贱起一堆堆飞舞的浪花,舷窗外掠过绵延的皑皑雪山——我们的船正向着北极圈行使。船一路向北,大部分时间是与冷冽的海水为舞,与绵延的冰山邂逅。行驶到第三天,船长把大家召集到甲板上,装扮成中世纪的老国王,郑重宣布轮船已经驶入北极圈了。然后往每个人脖领里面灌冰水,用这样刺激的仪式来庆祝这一特殊时刻,我们则聚集在一起举行了一次有着非常意义的古琴小雅集。尽管弹琴对我来说已经不下千百次,但是这次的演奏却是如此的不同,在我内心升腾起一种莫明的激动,代表着中国几千年古老艺术的古琴,在北极这一极其特殊的空间响起,或许这是第一次。这是一次具有非常特殊意义的人和琴的对话,我演奏的琴曲是《流水》,这首已经流传了上千年的名曲,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时刻来弹奏它感受实在不同。随着乐曲的展开,在我眼前呈现的是旋窗外那崇峻的冰山千仞竞秀、浩瀚的北冰洋大气磅礴,北极的壮阔在我心中激荡,无限的赞叹尽情流淌在指尖的旋律中。此时我忽然联想到春秋时期伯牙向老师成连学艺的故事。成连为了让伯牙得到大自然的领悟,把他送到莱蓬山孤岛上,让他独自荒寂,每日面对风声与波涛援琴抚奏,最终他恍然顿悟,自此琴艺遂满天下。移情眼前的大山大水,我的确自有一份情怀在心中,得之弦外与山水应从,万般情愫尽在其中。这般的《流水》是我平生演奏最为酣畅的一次,金石般的琴声穿透了空寂的长空,宛如风中铃铎的音符,飘进每一位听者的心中。
一曲《流水》刚刚弹完,周围的观众发出的掌声相比其他的演出可以说是稀稀落落的,但是他们表达的那种喜爱和感动是真诚的,毕竟听众只有同行的旅伴和几位的外国友人们,古琴在北极的上空奏响,他们都是这一时刻的见证。
三.北角的召唤
北角是位于纳维亚半岛的最北端、马格尔岛上的一个海岬、凭临北冰洋上一处陡峭的悬崖。第一个发现这里的人是英国船长理查德.查恩萨拉,他的船队原本是为了探寻去中国的航路,却来到这里,他被雄伟壮丽的海角所触动,赋予了它简明的名称“北角”。时间是公元1553年,当时正是我国明代繁盛时期。可见欧洲人早就窥视中国这块肥肉,不惜冒险远航寻找开辟商贸的航道。所幸当时这位英国船长走到了地球的另一端,不然列强们打开中国大门的历史要前推几百年了。2013年11月13号中午,北纬70度59分,“北角”这个堪称世界尽头的地方,我们来了!阴郁的天空笼罩着荒凉的山崖,冰冷的霰雨在风中肆虐,四周散发着独特而神圣的气息。从悬崖边上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据说“泰坦尼克号”沉船的地方离这里只有不到两千公里,一想到眼前这冰海世界里曾经焕发过无比的人性光芒,立刻让人肃然起敬。
我怀抱古琴踏上这片冰冷的山崖。虽然寒风夹着冰雪扑面袭来,冻得我簌簌发抖,却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周围人好奇地注视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抱着这个大家伙来到这天寒地冻的地方,无需解释,我激动地冲上北角的地标,那是坐落在岩石上的一座镂空地球仪雕塑,顶着冰雪的袭击,抱着琴豪迈地把影象定格在那一瞬间。四百多年前英国船长理查德.查恩萨拉为开辟到中国的航线而发现了北角,今天一个具有三千年历史的中华文化标志的古琴,在这个空间、这个位置、留下了它的印记,是完全值得自豪的。这一时刻是大自然的严峻和人类情怀的对话,是神秘的东方文化和遥远的北极时空的交汇。归途中,我的心依然被欣喜和胜利撑的满满的,这种自我陶醉也许有点可笑,后来朋友在微信上看到照片给我留言:“怎么像江姐似的”,引得我一阵狂笑。
四.北极圈内的《渔樵问答》 邮轮终于抵达了终点希尔内斯港口,我们改乘汽车来到了一个名叫格里斯沃格的北极小山村,这里居住的主要是萨米人。萨米人的生活还大部分保留了原生态,平日大多以砍柴捕鱼为生。我们有幸跟随一位壮硕和蔼的萨米人出海捕捞帝王蟹,在血色黄昏的映照下出海捕捞,那种体验真是奇妙。归来后我们前往萨米渔夫家,那是一栋坐落在半山腰的迷人的小木屋,坐在温暖的壁炉旁,我们品尝着刚刚打来的鲜韧美味的蟹腿,恍如置身世外桃源。屋外,繁星闪耀在清澈的夜空;皑皑白雪覆盖着寂静的山村;树影婆娑在风中舞动,远处灰色的海与点点光芒连成一片,那是稀稀落落的房屋中点燃的荧荧灯火与升起的袅袅炊烟,证明着在地球最北端人类活动的生息。这真是现实版的醉渔唱晚、山居之乐呀!饭后,男主人向我们展示他的极光摄影作品,照片上美丽的极光像幽灵一样变幻着各种姿态,让我们无不惊叹。原来男主人不仅是位能架船出海的渔夫,还是一位专业的摄影师。每到夏季他都会去各地拍摄,冬季则在家中自得其乐地打鱼、喝酒以避寒冬。他的摄影作品在国家摄影评选中多次获奖。这就是一位普通挪威人的生活,既能悠然自得于山水之间,又能充分发展自己的兴趣施展才华、这样的逍遥人生不正是《渔樵问答》琴音里描绘的心境吗。无论是在春江水暖的内陆,还是在千里冰封的北极,人类渴望自由,不被世俗羁绊的心情正如这首有着上千年历史的古曲,在时间的长河中闪烁着迷人的光芒。离开希尔科内斯飞往奥斯陆,我们的旅行已经接近尾声。回想这一路走来,心爱的古琴和我一道,领略了北极冰山凌冽的丰姿,太平洋惊涛骇浪的壮阔,也同我一起迸发了多少感慨,留下了多少美妙的琴音,现在终于要回家了。我默默地踏上了飞机的旋梯,古琴在琴匣里发出了无声的回响,我们彼此相知,它为旅行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写于2013.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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